感觉到父亲的许多变化是在前年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之后。直到住院手术前，在我的印象中，父亲是不会老的，但是有些事情，突然一夜之间就变化了。

     本来烟瘾很大的他说不抽烟就不抽了。依稀记得从我五六岁开始，他经常差我去村里的小店买东西，除了打酱油、醋就是买香烟，买的最多的是大红鹰，那时候的大红鹰几乎是香烟里面最便宜的，一毛三分一包。由于觉得抽烟对身体不好，我长大后劝他少抽点，但因为村里总有几位老人似乎非要成为别人的榜样不可，七八十岁了烟瘾很大还面色红润胃口很好，这就成为他不戒烟的最好理由。手术后，医生对他说你再抽烟下次手术都不用动了， 从此以后一支烟也不抽了。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：“老爸，香烟抽不抽，没关系的啦， 你看村里那个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！”他看着我笑笑有点气喘地说：“不抽了， 不抽了。” 这时我发现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矫健有力的身影了。

     以前父亲的身体是很结实的，农活样样能干。他在我脑中的形象一直停留在我要去读大学那一年，离家时他把他戴的家里唯一的手表送给了我，从此以后，跟父亲是聚少离多，也许他不想在我面前讲述太多自己的事情，也许不善于诉说他的感受，只是我没发现时光飞过时在他额头留下的痕迹，只是我埋头只管自己的事，只是我以为人不见就不会老，终于有一天，当自己人到中年，父亲的脚步日益蹒跚的时候， 发现已经错过很多，不是岁月无情， 而是错过了不会再回来。有句话说得很好，人生最大的过错就是错过。

     原以为父亲不善于说话，后来发觉是我错了。术后，为便于照顾，不习惯城市生活的父母住到了市区，我经常找吃饭的借口过去看他们，尽管他们心里也希望我过去但怕叫多了会打扰我。与父母亲边吃边聊犹如回到从前，只是父亲没有了我小时候感觉到的严肃， 我也没有了小时候的拘谨， 当成为人父的我跟老爸一起的时候，话题已经多了很多。其实父亲很健谈，原来是我不愿或不会找话题，现在只要我问我自己小时候的事情，或者是问现在这个时候该干什么农活了，或是族里七亲八眷的复杂关系，就可以把父亲当做一本地方志来读；只要我愿意八，父亲是很愿意跟我一起八卦的，八我八他自己以及身边的事情。

     上几天，回了一趟乡下老家。木结构老房子由于没人住显得有点孤寂，大门进去就是明堂，明堂正中对着的一个没有分割的空间是堂沿间，以前用于祭祖，小时候有许多燕子飞进飞出在梁椽间筑巢；现在一些几乎没用的农作工具静静地堆在那里，陪同那些杂物的还有堂前竖立的几根粗壮的木质圆柱子，柱子的漆皮经过几十年的阳光风雨已经荡然无存，柱子的裂缝中只留下几枚生锈的用于挂物的铁钉。瞬间觉得父亲就是那柱子，努力撑起一个小小的遮风挡雨的空间，在那片屋檐下看着我玩耍、读书、长大，期盼我走出那个小天地。但当我离开那个小天地越走越远的时候，回头发现父亲的等待多于期盼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宋文成